写在纸上的生活—傣族手工造纸

访问次数 : 发布时间 :2014-10-29

有一种技艺是用来造纸的,很原始,自古传承;有一种生活是写在纸上的,很简朴,亘古不变;有一群人正沿袭先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揭开着一张张白色的纸,也重复着一天天简单的生活。古老的技艺靠他们的双手维系至今,一篇篇,白色的纸张写满了他们造纸的岁月。

在西双版纳勐海县勐混镇曼召村中就存在这样的人群、这样的技艺,人们造着这样的纸、过着这样的生活,从古至今。

4月中旬的一天,阳光灿烂。我有幸在曼召村见到了这种技艺。

在勐混镇上,就听见有人戏称曼召村为造纸厂,当时听了颇感诧异,因为我原以为传说中的这种原始的造纸技术已经濒临失传。世间的事物大抵如此,当一个事物随着时光的消逝而渐渐消亡时,人们对那缓慢的变化熟视无睹,只有在它几乎完全消失的时候,人们才恍然惊呼,感叹它的离去。我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想去看看那即消失的技艺,但镇上人们的说法让我感到,这门技艺并没有颇于绝境。

4月的西双版纳已经烈日炎炎。正午过后,走进曼召村,寨门口大榕树的树阴里,几个孩子正玩着游戏,见到人来,一齐抬头看了看,就又埋头沉入游戏中。村寨里静悄悄的,时光彷佛在这里停住了。

村寨里一个小百货店的老板在我向他看去的时候对我颔首微笑,算是打招呼。我向他询问了造纸的事,他说他家里也在造这样的纸,只是现在正值农忙时节,家里的人都到田里忙活去了。说着他从柜台后面捧出了样纸。样纸有净白色的,也有淡黄色的看上去像极宣纸,但比宣纸柔软,手感也更柔和。

经老板指点,我来到了波约家。波约今年快五十岁了,村寨里的人一般比城里人成家早,他的子女也都成了家。他把家里的农活交给子女去忙,老两口则腾出手来制纸,算是一种副业。

进入波约家院子里,一眼就看见波约坐在一个小圆藤蔑矮凳上,双手各握一个木锤,在一块厚约20厘米、直径约60厘米的圆木砧板上不停捶打着类似灰色抹布的东西,发出嘣嘣嘣的响声。院子的另一角,阳光下,他的妻子戴着草帽,坐在一个水泥砌成的矮池前,卷着双袖在池里反复搅动着白色、丝绒状的东西。大约50平方米的院子里铺着水泥地,一排排宽约50厘米、长约1的木框都在地板上晾晒着,仔细看才发现,在木框的一面钉着一层纱布或者胶纱,纱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物质,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片白花花的。

见有客来访,波约慌忙站起来,搓搓双手,整理了一下衣服,谦逊地说:坐吧。接着端上了茶水。我说你忙你的,我随便看看。他听了也就又坐下来,拿起双锤上下起落地锤开来,口中问道:你是不是专门来看怎么制纸的?我说是的。

放下双锤,波约喘了口粗气,把造纸的工艺流程简单地告诉了我。

这种纸在傣语里称为嘎拉纱,造纸的原料是一种傣语里叫做郭纱的树和树皮,嘎拉纱意为用郭纱树皮造的纸。造这种纸大致工艺是:先把剥下的树皮刮去绿色的表层,只留下白色的纤维韧皮,将其晒干后待用。造纸时先将这些晒干的树皮在水里侵泡一个晚上,次日将其捞起放在一口大铁锅里煮,一口锅一般煮10千克,煮的时候要惨入筛出来的细细的火灰,这样能缩短树皮煮烂的时间。煮上三四个小时之后,把它拿到水里反复冲洗,把火灰及其他杂质冲洗干净,接着拿到砧板上使劲捶打,把呈湿布状态的树皮捶打成丝绒状,越细越好。这道工序也有用碓舂的。波约刚才做的正式这道工序。捶打完后,把呈丝绒状的树皮倒进水里搅拌,同时捞去可能存在的杂质。他妻子刚才做的就是这道工序。这时候,那些树皮已经成了树皮浆了,再把它们倒在有网纱的木框中,在水中摆弄、抖动,使它们均匀后就将木框从水中端端正正地抬起,滤净水后,树皮浆就吸附在网纱上。把木框摆在烈日下晒,晒干之后,树皮浆也就成了树皮纸,把它从木框里揭下来,一张完好的嘎拉纱也就做成了。

波约一边捶打着树皮一边跟我聊天。他笑着说,做这种纸其实很累人的。首先,在把煮好的树皮拿去冲洗的时候必须认真仔细,因为掺入的杂质越多,纸的质量就越糟糕,晒出来的纸就不呈白色而呈棕黄色,更次的就是灰色的。其次,如果捶打得不透,不能形成好的树皮浆,不但浪费材料,纸质也不好。说话间他不时站起来,用铝制的水壶盖在块晒干的纸上沿水平方向来回刮动,他说这样能使晒出来的纸表面光滑,不起毛,不起皱。

看到有客人来到家里,波约的母亲玉尖叫老人从房里提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着几卷棕黄色、灰色的很厚的嘎拉纱,用傣语问我要不要?波约说,他母亲总是闲不住,总要捡起那些家里认为不能要的有杂质的废料,自己晒出这些纸来,她认为这样丢弃了非常可惜。她说,一些外国游客非常洗涮这些看起来粗糙的纸张,那些外国游客认为,现在要找到这样的纸已经为困难了。

还是小姑娘的时候,玉尖叫老人就在家人的指导下开始了她的造纸生涯,揭了几十年嘎拉纱,老人对嘎拉纱产生了浓厚的难以割舍的感情。过去,人们用嘎拉纱制作孔明灯、油纸伞,寺庙里用于书写经文、制作各种佛事活动用品,还用做泼水节时燃放的高升的引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傣族的节日都跟佛事有关,所以,每到节日,老人家制作嘎拉纱的兴致就特别高。看到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纸张有那么多的用途,老人就有了成就感和满足感。成了家有了孩子之后,老人一如父母对待自己般对孩子言传身教,把制作嘎拉纱的技艺传给了波约这一代。如今上了年纪,波约不愿意再让母亲劳累,便让母亲停止了一切劳作享受天伦之乐。但老人家总是自己找事情做,就怕闲了那双手。加上这两年来,嘎拉纱受到了市场前所未有的欢迎,供不应求,老人也一心想着多做一点,以补贴家用。看着母亲佝偻的身影在院子里移动,波约无奈地笑着,透着一股心疼。

老人看来有些耳背,她近乎自言自语地从袋子里不断拿出一卷卷用竹篾条扎好的嘎拉纱,这些纸相当厚实,略有些粗糙,但韧性极好。我问波约是不是市场不景气,家里的纸销不出去?

说到市场,波约说他并不担心他的纸卖不出去,他最担心的是原材料。这种郭纱有限,一棵树砍了之后,它的芽等到两年之后才能在砍。他也想过种植这种树,但令他不解的是,这种树种植不了,他说当地一切科技部门试了几次都未成功,所以材料就必须去购买。拉祜族、哈尼族等一些居住在山上的少数民族会砍了他们自己地里的郭纱到山下集市上卖,晒干的郭纱树皮卖到2元至3一千克,主要看树皮的老与嫩和晒干的程度。也有人家自家的拖拉机到处去收购树皮。有了树皮还要再买细火灰。现在全村180户人家中就有100余户人家在造纸,造出来的纸张根据大小与厚度可以从3角一张卖到1元一张不等。如果阳光和材料得到保证,波约一天可以做出120嘎拉纱,若一张纸卖35分,他一天的毛收入就有42元。他告诉我,近两年来,嘎拉纱除了用来制作孔明灯、油纸伞、佛事活动用品以及用来书写经文、做引线之外,最大的销路是销往茶厂。茶厂用嘎拉纱来包装茶叶,不仅美观,古色古香,还有其他纸张无法与之相比的柔韧性与透气性。西双版纳茶叶的热销直接带动了嘎拉纱的热销。

波约在曼召村的造纸量并不是最多的,100余户造纸的人家中,有老人闲下来边做边度过时光的,有一家人专门从事这一行业的,而岩温罕则是除了造纸以外还兼做统一收购村寨里的纸张、统一销售的代理工作。农闲的时候,他要请20个小工来帮他造纸。经过到泰国参观学习以后,他的制作工艺比别人有了进步。他把树皮一次就全部倒在一个大池子里,搅拌均匀,待树皮成为树皮浆后,用钉着网纱的木框在池中一舀,端平抬出来即可晾晒了,不像其他人家一把一把将捶茸的树皮往木框里抓,然后再浸在水里用手扒匀、抖平之后再端出来晒。在这很大程度上节省了制作时间,降低了劳动成本。

有了岩温罕的代理,曼召村造纸的村民们不用担心销路,就能够安心做好自己家的活计,认真制作好自己的嘎拉纱嘎拉纱热销的两年来,岩温罕告诉我,每年由他卖出去的嘎拉纱50万张,也有村民对这个数字持否定态度,说远远不止这些。

我无意去深究这数字的真实性,那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到这种造纸技艺在继续传承与发展。波约说,现在村里造纸的人家越来越多,也有很多人准备进行技术改良,减轻劳动强度,降低劳动成本,增加收入。

 祝愿他们这种写在纸上的生活越写越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