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的结—竹编工艺

访问次数 : 发布时间 :2014-10-29

竹有结,心亦有结。

父亲去世不久,二叔专程从乡里跑到城里和我商量那丛龙竹的事。

他说,我父亲不在了,父亲名下的那丛龙竹就归在了我名下,我又住在城里,问我怎么处理那丛龙竹。我告诉他谁护理谁使用,这事就交给他了,只要他点头,亲戚朋友谁需要就砍就是了。他不停地点头说好。

我知道现在乡下不会因为缺少竹子而偷砍别家的竹子,但她们把竹子看得很重,包括我,不然的话我早就把把那丛龙竹送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让我人在城里还想着乡下的那丛龙竹。傣家人对竹子特有的与生俱来的情怀使我依恋那丛龙竹,放弃它就像放弃了自己傣族的族别。

二叔回去后,我便开始记挂那丛龙竹,记挂乡下竹林掩映的村寨,这种思念与日俱增。熬不过这份相思之苦,国庆节放假时我便回到了村寨。

站在田野间,延伸的土路尽头的村寨在这一刻看来竟是那么美丽与安静。村寨三面环山,处于青山的怀抱中,露出青黑色房顶的几间竹楼散落在一片绿色中,让我想起了在傣族民歌里的这样一句歌词:有寨就有竹林绿,有竹就有人家住。

整个村寨都被竹林包围着,有的竹尖垂到了人家的屋顶上、凉台上,微风吹过,沙沙作响,彷佛大地慈母温柔的手,爱抚着心爱的孩子。不知是习惯了还是钟爱这种声音,这种沙沙的响声让村里的人睡的更踏实、更安稳。放眼看去,绿色的竹浪起伏,它们融尽我的双眼、填满我的脑海,沁入我心肺的则是久违了的竹的清香。

西双版纳绿竹常青,四季滴翠,竹林大致有70 776公顷。澜沧江畔、流沙河边、南腊河和小黑江等河流沿岸,都有苍翠欲滴的竹林。竹林漫山遍野,每一座山、每一道岭、每一个村寨都有竹子生长。那些竹子,有的细若筷子,有的粗似小桶,有的翠绿欲滴,有的黄绿相间,风过处,竹浪起伏,令人心旷神怡的竹景随处可见。

西双版纳各族人民与竹子世代相依相随,人们住住屋、睡竹席、戴竹笠、烧竹薪、食竹笋、行竹桥、乘竹筏,还有竹筒饭、竹筒茶、竹烟筒。特产的巨龙竹,直径可达30厘米以上,高达30多米,犹如巨龙从天而降,砍上一节竹子就可以做蒸饭的甑子。人们将嫩笋挖回家,腌制成酸笋保存于坛内,可供全年食用,或者加工成笋丝和笋干。用竹子建房钙屋,围篱笆,做栅栏,盛水装酒……总之,衣、食、住、行都离不开竹子。

以前建盖竹楼用得最多的就是龙竹,如竹柱、竹梁、竹椽、竹墙、竹门……如今,实际意义上的竹楼已经很少,取而代之的是木楼,甚至是砖楼。对此,我总有牵于心头的丝丝缕缕惆怅。

村寨里一百多户人家虽然都早已经往上坚实的木楼或砖楼,但生产生活中都还离不开竹。人们爱竹、用竹,擅长竹编工艺,还用竹子破成蔑片编成竹桌、竹凳、竹筐、竹篓,还有人使用着竹勺、竹匙、竹盆、竹碗。

傣族竹编制品工艺精细,造型朴实大方,品种繁多,大打衣柜、小到篓、帽、盒,应有尽有。其中以笆箩、饭盒、槟榔盒等竹器最具有代表性。笆箩是一种挂在腰间的小竹篓,既是生产生活用具,又是一件精致的装饰品。傣族妇女身着轻盈艳丽的筒裙时,时常会在腰间系一只笆箩,走动时笆箩随着身体轻轻摆动,使傣族妇女显得朴实健美。

傣族男孩从小就学习竹编,人人都有一手精湛的竹编技艺,如果一个小伙不会竹编,就如同一个不会织锈筒帕的姑娘一样,很难找到心爱的伴侣。

在傣族人民的生活中,竹编工艺品已经成为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精湛的竹编工艺配上傣族地区特有的髹漆、涂金、绘彩,使得竹编工艺品具有很高的审美和收藏价值。

如今,在各个村寨里,竹编能手大都是老一辈的人,年轻人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这部分老人基本已经不再参与劳作,他们都在自家的山地山盖有小竹楼,这时真正的竹楼,用来看守自家的果园。但在我看来,他们看守的任务是次要的,主要是图个清静。在这竹楼上,炊具、被褥、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他们住在竹楼里,养上成群的鸡,挖了小鱼塘的还养鸭,甚至养猪,于是,他们每天的工作除了喂养鸡鸭之外,就是坐在小竹凳上,不停地破、削砍来的竹子,再编成各种日用品。只要他看着家里的什么东西该换了,他就编什么。这些竹编的东西又好看又耐用。人们常说,从竹编器具上的纹路以及整齐和光滑程度上可以看出这个编者的性情来。这不无道理。东西编多了,暂时用不了,他就说留着以后用。你若请他帮你编个什么东西,他保准乐坏了,一定又快又好地编出你想要的那个东西来给你。他们回家时把编好的东西带给家人,再带上米、油、盐之类的用品回到山地上去。他们心无他求,就这样在编织中度过岁月,岁月也就这样在他们翻动的手指中悄无声息地流逝……

当然,在西双版纳也有专门做竹编文章,念竹编生意经的人。

2005年初,我曾经在勐海县勐混镇贺开村委会曼贺勐村民小组看到这样的景象:这里的村民们,上至耄耋之年的老者,下至刚进小学的孩童,都会用自己灵巧的双手编制出精美的竹篾饭盒来,对进到村寨里的陌生人,都会主动问上一句:你买什么样的饭盒?

在一块菜地里,芒果树阴下,我见到了正在编制竹篾饭盒的岩温掌。那年他五十多岁了,白色的竹篾片在他手里上下翻飞,在他娴熟的一编、一折之间,一个竹篾饭盒很快就成型了。他说,村寨里一共136户人家,600多人,除了幼儿,读了小学以上的人都会编。他们编的饭盒按大小论价,小的一个卖4元,一般的是6元,大到20元一个的都有,一般都是根据客户的需要来做。以前用竹篾编制竹席、竹箩筐等生产生活用具只是满足自己家里的需要而已,开始卖竹饭盒也就是这两年,这主要得利于茶叶的热销,竹饭盒用来包装茶叶,既美观又透气。不同的茶厂每次都要订购成千上万个,本来只是现在家里随便做做的活计,现在变成了每家每户增加收入的一个重要项目。他们从来就没有担心过这门手艺会失传,耳濡目染,从小看着看着就看会了。现在,这些竹篾制品能卖钱了,很多人更是认真学习额,力求手艺精美,手艺失传的担心就更是完全没有必要了。

同样,千百年来悄然生长于西双版纳深山老林里的藤,被削切成的各种物品也泛出耀眼的光华。藤蔑在勐海县勐混镇曼蚌村委会曼缅村民小组村民们的手里萦纡百度后,成为村里人、城里人都喜爱并争相订购的物品。

曼缅村的波旺叫今年五十余岁,制作藤蔑桌子有八年的时光了,他现在已经把所有的农活交给子女去处理,他自己把心都放在了藤蔑上,每天在阳台上抚弄藤蔑,藤蔑也早就缠绕上了他的心。

他说,准备好材料的话,他三天就能编制出两张藤蔑桌子,算下来一个月能做20张桌子。他说山上藤茎分为三种,其中两种砍了之后就会发出新芽,长到差不多的时候又可以继续砍,而另一种就不会发芽,只能等它在由地下长出。看他正在做桌面,说是景洪市嘎洒镇的曼达村民订制的。我问他能不能做得更快且多做多销?他说这不行,首先他自己在制作的时候是认真的、投入的、愉快的,没有试过为了多做而粗制滥造。他说如果那样的话,心里肯定会很不舒服。

走进另一位藤蔑桌编织者岩章丙老人家里时,适逢他老人家带着家人坐在竹楼底下制作藤蔑饭桌。竹楼的楼板下、木架只见系着成捆的藤茎,墙院上靠晒着几排扭成“8”字形的藤茎。岩章丙老人告诉我,成捆的系在楼板下的藤茎是储备好的藤料,8”字形的是用来制作藤蔑桌子的脚的。四五个平方米、坐得平滑光亮的竹篾席上,岩章丙老人与儿子各据一角,平静、有条不紊地作者手中的活。他做桌子的脚,儿子做桌面。他几年68岁,用藤蔑制作桌子的手艺他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到他这里的。他是五十多岁的时候放下一切农活开始专心制作藤蔑桌子的,那时候村寨里就只有他在做,做了也就是为了满足自己村里和家里的生活需求,没有想过要靠它来生财。后来也有很多老人闲在家里跟他学习做桌子,以此消磨时光。到了五年前,才有人订购藤蔑桌子以及凳子,村子里制作藤蔑桌子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不但老年人做,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也做,越来越多的人在做。做好的成品一般不会在家里存放,做好后马上就有人买走了,基本都是根据客户的需求而制作的。

离开的时候,岩章丙老人与他的儿子又低着头,神情笃定地继续做着手中的活计,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彷佛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不停地把手中的藤蔑绕成各种形状。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是院墙的影子向前延伸了不少。

利用竹子、藤蔑制作各种物品在西双版纳并不是一件很特别的事,也并不是傣家的独门手艺。西双版纳的各个少数民族都与竹子有着不解之缘。他们靠山吃山,家里用的桌子、凳子大多也都是自己亲手编制的,各县、市甚至各乡镇都有店面在制作、出售竹制、藤制器物。从竞技的角度来看,这些编织品为手艺人们带来收入,他们乐为之。从文化的角度来看,这一民间制作手艺因此而不断传承下去,他们同样乐为之。

那次,我到二叔家山地上的竹楼里住了一夜。电线拉不到那里去,夜里靠有玻璃罩、烧煤油的气死风灯照明。我问他住的惯吗?他说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听听收音机就过了。说的很平淡。

白天,我在山地阴凉处发现种有一些砂仁,他说是他种的,留着药用,能卖更好。

我逗他:你还想过卖钱啊?你怎么不把这漫山遍野天多地多的竹子砍了卖?

他很惊讶,张大了嘴,说:亏你想得出来,竹子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啊,砍了还怎么过日子?你忘记了老祖宗说的没有森林就没有水,没有水就没有田地,没有田地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无法生存的话吗?

我告诉他,竹类资源在国外被称为绿色的金矿,然而,在我们云南,在西双版纳这块广袤的大地上,却酣然沉睡。

他激动起来,大声说道:你这种说法实在教唆农民卖田卖地啦!我不懂得什么叫金矿银矿的,你去问问,谁不知道只要一搞什么开发就会变得光秃秃的,什么都搞不成啦,要不得啊!

我又说,现在有的地方不是在做竹筷卖吗?

他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说:哦,你想要筷子啊,我给你做嘛,要多漂亮有多漂亮。他们做的那些筷子,用一次就丢了,多可惜啊,那是在糟蹋竹子,总有一天他们会后悔的。你没有听说过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我不知道二叔是真糊涂还是假装糊涂,竟然说出我要筷子的话来。但在那一刻,我很开心,因为听了他的话。

我笑了:呵呵呵,这是古人说的啊,你竟懂得拿来教育我啦?

他瞪大了双眼望着我,半天才说:你不要来骗我,我不晓得你说的什么古人,我就晓得这句话是你爷爷还活着的时候一直说的了。

是啊,我也彷佛记得傣家人一直就这样说的。我知道西双版难的嗲组和其他各少数民族,都把这里的山山水水当作赖以生存的宝贝来看,他们爱山、爱竹。

想到这点,我对自己为什么舍不得放弃那丛龙竹感到释然。

我们都一样,都对山、对竹有着解不开的深深的情结。我也真希望这竹能在这山上长年酣然沉睡。这样,山里的人们才可以睡的踏实、香甜……